姓名：小B
年龄：26
职业：职员
坐标：北京

◆

姐，你为写专栏，这回真把我卖了？一定要模糊处理，我现在还不太想出名，哈哈。

最近，北大清华毕业的人也买不起北京学区房，成了热点。我看到有人写，“对于北京，我们像一场单恋”。就因为买不起房，安定不下来，所以没了归属感？

我想说，屁咧。

因为，我，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，一样也没什么归属感啊。

这座城市太大，发展太快，鱼龙混杂，也藏龙卧虎，它真的并不只属于像我这样有户口的土著，更不只属于能在这座城市里买得起房的人。

你问我，它究竟属于谁？我说不清。还是说说我自己吧。

我爸是土生土长北京人。以前在运输集团的大集体单位，早年在北京站蹬三轮拉货，后来单位改制，他学了开车，并入出租车公司，成了一个早晚倒班的出租车司机。

他是典型的老北京，嘴贫，每天出门，提个透明塑料水杯，旧到不行，里面全是茶渍，也不换，非说有包浆的味道。我说这个细节的意思，是他虽然一辈子都是底层人民，但挺乐观。

2008年奥运会时，公司给每个司机都发了制服，黄色短袖衬衫，黑西裤，还有条斜条纹领带。那套衣服，他一直穿到现在。

我还记得，当初他把衣服拿回家时，特兴奋，但不会打领带，给了我10块钱，恩准我去网吧半小时，跟网络视频学会打领带。过了几天，他班组开例会，回来跟我嘚瑟，“还是我闺女聪明，他们把领带当红领巾系，这能一样嘛！还有那胖三，脖子太粗，上面两扣系不上，那还打什么领带啊，他不穿成这样，还真看不出是个坏人……”

一般他满嘴跑火车时，我妈就会出现，“你能不能闭嘴，闺女不学习了，不考试了？”

我妈长的漂亮，但只有初中文化，最早来北京是在服装厂当缝纫工。后来厂子不行了，她还在读函授高中，想留下来，居然一咬牙当了保姆，然后被那家老太太介绍给我爸。我觉得还是因为她年轻时美貌，一家人拧不过我爸，让他娶了苏北女人。

我妈非常要强，我爸一辈子不会赚钱，所以从小到大，我印象里，我妈怎么那么抠啊，每分钱都恨不能捏碎了吹着花。

她的口头禅是，“你爹妈都没本事了，你还不得靠自己读书翻身啊？！”

◆

我家住西城区的胡同里。你看过《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》吧，围一棵树盖个窝棚，全家住里面。对我们来说，有院，有树，还能给你盖屋，是梦幻级别了。

有时出门看见旅游观光车，游客指着房子说，好有历史感啊，真好什么的，我就想把他们请进门，里面才叫有历史感呢。

你要是北京人，就知道住西城，是多么让人羡慕，又是多么可怕的事了。

北京四中、北京八中、三帆中学、实验中学……全在西城，号称北京教育的“高原”。是不是很羡慕我家有学区房？但大部分好学校都要考，而且，即使考进去，压力也非常大。也许你不能想象，上初中的孩子会因为学习压力太大而自杀，但真的发生过。

我上中学时，班里基本分这么几拨：成绩拔尖的，有特长的，家里有关系有钱的。但中学生还是比较单纯的，大家每天穿着一样的校服，不太能感觉到家境的不同，大家都按成绩论资排辈。

上大学前，我没什么朋友。

原因，一是胆小，家里又没钱送我学才艺，搞什么演出都没我的份，学习中不溜秋，只能默默无闻。

还有个原因，是因为穷。我爸开车，我妈打小时工，家里哪有闲钱带我去旅游、看电影、请同学过生日什么的。我从小就知道，所有的“分享”都需要花钱，连追星，人家能去演唱会签到，做合格亲妈粉；你只能在网吧刷视频，当屏幕饭。这就是现实的差距，家境不同，甚至没有共同的话题。

我真的很讨厌穷，因为，它连一个孩子犯错的机会都不给。

记得从小我妈就教育我，出门凡事忍让，少说废话。她不是教我礼仪，而是因为一旦发生矛盾，万一打打闹闹，再出点事，咱家赔不起。赔不起同学的医药费，赔不起学校的玻璃窗，赔不起老师的补课费……所以，你就默默活着就好，不要出声。

◆

谁的青春期没有过坏脾气？但就因为我生在一个穷家，连生理发育的特征都不能有。想想，真挺可悲的。

其实也叛逆过，但因为我妈太可怜了，最后我是自动放弃，一夜长大的。

上初中那会儿，我妈在胡同口卖煎饼果。旁边是所大学研究生部，有不少学生，她生意一直不错。她有次去开家长会，还特地打扮了一番，还是被同学妈妈认了出来。那个阿姨嘴特别碎，那天跟发神经一样，拉着我妈问了半天煎饼果的成本啊，每天能赚多少钱啊，在教室后面声音特别大。

现在想想，人家可能也没什么恶意，但当时年纪小，觉得丢人，全班同学都知道我妈是个蹬三轮卖煎饼果的，回家后，半个月没理她，她问我为什么，我也不说话。

又过了一个月，我放学回来，她很兴奋地跟我说，她应聘上快餐店的服务员了，拿时薪。自此以后，她就没日没夜地上班加班，因为拿时薪，多干一个小时就是一小时的工钱。

那段时间，发生了一件事，对我触动很大。

那家快餐店平常不供餐，但周末工作满4小时，可以领一份免费的员工套餐。就因这个，我妈那几年基本没休过周末。

她一般也不吃，领着了都带回来给我吃。她说自己每天在店里，闻见味儿都快吐了。我当时长身体，一份巨无霸，三五分钟就能塞进肚子，真的是靠那些牛肉饼，作为青春期发育的加餐。

有一次，我妈从电动车里拿下来一大杯橙汁，我一边吃汉堡，一边喝橙汁，高兴着呢。喝到下面吸不动了，打开盖一看，里面有两根泡开的薯条。我当时都要吐了。后来一想，我妈肯定收桌子时，上手一端，大满杯，以为别人没喝过，就偷偷带回来了，还不敢跟我说是剩的。我咬牙把汉堡迅速吃完，饮料喝完，打包垃圾袋，出去了。

出了胡同口，我就忍不住哭了。简直要对人生绝望了，我怎么那么倒霉啊，怎么生在这样的家庭里，跟讨饭的有什么区别啊？！我为自己哭了一会儿，又为我妈哭了一会儿，她已经使出洪荒之力，天天起早贪黑去上班，她也不想这么穷，但她没办法呀。

恐怕，我真的只能靠自己读书翻身了。

哭完了，想通了，我回家。我妈见我扔个垃圾一小时没回来，在家里已经暴跳如雷，认定我不读书，上网或早恋去了，噼里啪啦把我收拾一顿，我越哭，她骂的越狠，她哪知道，我是因为什么哭呢。

◆

你以为我要好好学习，人生开始逆袭了吗？

没有。

读书是有天分的，我脑子本来就不灵，加上心态调整不好，上高三后总是失眠，白天晕晕乎乎的，一拿起课本就脑仁疼，心里压那么多事，没一个人能诉说，看起来一大家人，其实为了生计，都各忙各的。

我在学校晕过两次，老师把我妈叫去了。她终于请了半天假，天不亮去排队，带着我去医院检查。又是抽血又是B超，折腾半天，也没什么大毛病，医生只是说生理性低血压，贫血，营养不良，孩子精神压力大，需要多补补。

从医院回来后她又在生气，没什么病你瞎晕什么，我天天低血压还不照样连轴干活，你就是闲的。我知道，她骂我是因为太心疼钱了，一上午花了我们家半个月菜钱。但我毕竟不是充话费送的呀，这能是亲妈说的话嘛！

也就从那时开始，她好像放弃了让我考个好大学的奢望，不再逼着我，每晚在台灯下坐到夜里12点。

我妈这人特别有韧性，也特别会开导自我，我觉得都是被生活逼的。她开始感叹我命好，生下来就有北京户口，那么差的成绩，也能上个三本，还有书念。

这也是让我特别自卑的地方。因为三本的学费比一般大学贵，越穷越要花大钱，我对自己的没本事感到抱歉。

但上大学后，情况也在“变好”，因为我有了学生证，成年了，可以正式打工了。

三本院校，本来课业就松，一周大概只有三天必修课，其它都是选修课社会实践什么的，我过上了打工狗的生活，周末也连轴转，这样一个月，大概能赚两千左右，但不能迟到早退，更不能请假旷工。所以我看电视里那些打着工还能谈恋爱的桥段，特来气，怎么可能，怎么可能，怎么可能呢？！！

有一次周末，好不容易休息，买了我爸最爱的酱肘子带回家。吃饭时跟他们抱怨打工太累，就赚这点钱，我妈眼皮都不抬，“你有本事考上北大清华，别人排队请你当家教，一小时150，出门还送一大兜水果，这钱你能赚的着吗？”

我被噎的说不出话。我知道，她一直怨恨我考不上好大学，逆袭不了自己的人生，但又知道，我们这样的家庭，本来就没多少逆袭的机会，只能自己跟自己生气，并找到一切机会来讽刺我。

◆

现在我毕业有三四年了，我觉得我的心态，在和更大范围的“别人”的比较中，慢慢变好起来。

比如我大学毕业后，一开始也只能做兼职，但可以住家里，每个月去人才市场跑几趟；我那些外地同学就很惨，学校宿舍只给延2个月，新学期要入住新生，他们很多人没家人的接济，租不起房，就在老乡的宿舍里一边打游击，一边找工作。

比如虽然和中学同学关系不好，但毕竟还是同学，有些在不错公司的同学，会主动给我介绍男朋友。他们大多是外地人，条件还行，但没北京户口，想找个北京姑娘，过两年进户口，最不济生孩子能跟着我落户，这是很实际的优势。

我觉得自己还是很幸运的，虽然也曾因为一杯橙汁哭的像条狗，但这些事都过去了。我就是个生活在北京的普通人，即使天天打国贸过，透过橱窗，对新款奢侈品包跟是自己的一样熟悉，也会羡慕别人的新款口红，也会梦想着命运转折，但真的，不怎么焦虑了。

我现在的偶像反倒是我妈，要活的像她那样不认命，至少，每一天，都比她刚来北京时，好那么一点点。

前段时间看《奇葩大会》，里面有个叫冉高鸣的，挺让我膈应的。他全程都在说，自己作为一个追求生活品质的穷X，过得究竟有多苦。比如因为没钱而办了廉价的健身卡，结果在冲凉区看到了拼命搓澡的大爷。

我看的时候觉得挺好笑，他只是在自己得不到的事上，非去强求，东施效颦，受了委屈。而一个真正的穷X，是没工夫想着模仿上流社会的生活的。像我，现在每天都在拼命思考，怎么能把每一分钟都变成钱啊。

现在好多年轻人总在问：TA可以，我为什么不行？

我觉得这本身就是个伪命题，因为你不是TA啊。

我上中学时，同桌周五晚上穿着校服，就被她妈拉去参加Burberry的新店开幕酒会，现场都是明星记者什么的，那又怎么样，她去，是因为她妈妈是店里的VIP，然后说她长高了，周末不穿校服时需要一件新风衣。

人和人生而不同，我早接受了这件事。但我不能接受的，是自己不够努力，还唧唧歪歪，那样我会嫌弃自己的。

哪个年轻人活的不慌张？但真的别那么多负能量，因为，谁都不欠你的。

◆

妍妍对你说：

因为这两天北京房价的话题太热，我把小B的口述实录提档拿了出来。

认识这姑娘一年多，她白天上班，晚上兼职给一家自媒体做编辑，我们有缘认识。能成为忘年交，我想很大一个原因，是因为我们都愿意接纳自己，并且认同，这世上谁也不欠你的。

胡适先生说过一句话：世间最可恶的事，莫如一张生气的脸。

我特别认同。

在这个高速发展的社会中，人的压力都很大，特别是年轻人，面临就业成家买房生子等等人生大事，更是挑战重重。但每个人都一样，你对这世界的戾气，并不能缓解自己的压力。如果生存之外还有闲工夫，不如像小B那样，多思考一下如何把时间变成钱吧。